「钤光」十厘米陵光(03)

03

火光照耀夜空亮如白昼,火舌肆无忌惮的吞噬着生命。火星交杂着灰尘纷纷扬扬,火油的辛辣味和木制燃烧的香交杂在一起,直往人鼻子里钻。

夜半三更,只有梁木爆裂噼里啪啦的呻吟,喧闹又安静得诡异。

街边有一人飞奔而来,衣冠散乱,形容狼狈,哪里还看得出白日里风度翩翩,尊贵在上的王族模样。

只见他哀嚎着,跌坐在地,满目凄怆映,眼底的希望随着愈热的火焰覆灭。

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“留侯府”门匾,终于随着一声沉重的响,掉落在地,惊起一片飞屑,偌大的侯府化为飞灰。

留侯伏地痛哭,哭他妻儿,哭他荣华富贵,哭他一朝至尊的妄想。

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,由远及近,在身侧三尺处驻立。

昏黄的灯笼映着远山水色靛蓝衣摆。

“侯爷可还好。”

一贯温文尔雅的声音落在留侯耳中,却如阎王低语。

手握成拳,捏一把泥沙尘埃,恨恨捶地沾血腥三两,“公孙钤!”

他咬牙切齿间吐出三字,恨不能生啖其肉。抬起头,发丝散乱中露出一双满是恨意的眼睛。

公孙钤长身如玉,星眸映衬着火光,熠熠生辉,身披白玉狐裘,依旧是一派光风霁月。

留侯双目赤红,跌跌撞撞起身就要去抓公孙钤的衣领。偏偏后者比他高出大半个头,微微挪步便躲了过去。

公孙钤冷眼望着留侯踉跄狼狈,面上是不悲不喜。他安静的听留侯哎哎咒骂,骂他道貌岸然,骂他玩弄权术,骂他佞幸狡诈,骂他铁石心肠、滥杀无辜。

“你不过是陵光一条走狗!我的妻儿,何其无辜,何其无辜啊!”最后一声呐喊,耗尽留侯被酒色掏空的身子最后的力气, 喘着粗气再一次跌坐在地上。

公孙钤这才不急不缓的开口,“侯爷密谋叛逆之事时可想过今日?”

“叛逆之事?本侯是先王幼弟,是他陵光的王叔!当年若不是……这王位本就是我的,我的!”他嘶吼,“且那陵光自上位来做过一件正经事?裘家一门忠良,若非他怎会落得那般下场!”

公孙钤平静无波的眸中猛然迸出森冷,”时至今日,侯爷还没有半点悔意吗?”

留侯竟被他看得一个哆嗦,强撑着一口气道,“悔?我悔就悔在任凭陵光优待于你,悔就悔在没把陵光掐死在襁褓里!”

“您是天璇唯一的一字侯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王上对您优渥更甚,您竟没有一点感激?”不待留侯反驳,公孙钤上前一步,逼近留侯,“在下不才,先王逝世之事也曾听丞相大人提起过,当初王上幼弱,先王有意传位于您,可惜……”

留侯慌然失措,却仍旧强辩道,“我…我才是正统!”

“彼时天璇立国不久,根基未稳。外有钧天虎视眈眈,内因旱涝粮产欠收,内忧外患,风雨飘摇。”

公孙钤每多说一字,留侯的面色就愈白一分。公孙钤又说,“是您,您懦弱、胆小。您怕做亡国之君,您不敢承担国祉之重,放弃王位的是您自己。”

留侯怔怔的看着公孙钤,看他如竹挺拔,听他毫不留情揭露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隐秘和恐惧。

“岌岌可危的天璇最后落在尚未及冠的吾王身上。而您身为王族,终日纵情声色,纵容门下放肆侵虐百姓; 您身为王叔,不思辅佐君王反缕次暗中拦阻,更行谋逆反叛,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竟枉称正统,不怕天下人笑话吗!”

言语如刀,字字诛心。

却听留侯道,“便是如此,陵光又何德何能!贪功冒进,不恤下臣,恣意妄为,荒废朝政,任人唯亲!“

“侯爷错了。”

大火烧了一夜终于停歇,剩一地废墟。灰黑木屑纷飞中,夜白将明。

晨曦的光穿透云层,在青年侧面投出圆融的光晕。留侯看见他站在熹微之中,面容是说不出的温柔。

“吾王年少登位,杀伐果断。你说他贪功冒进,却不知若非其铁血手腕,我天璇早已亡国在钧天铁骑之下。灭瑶光,杀共主,冒天下之大不韪,承暴虐之名。更是在危难之际,说服天权联手几退遖宿,筑起我天璇盛世太平。”

“盛世……哈哈哈盛世,你口中的盛世之君就是灭杀叔父妻儿,残害稚子之人!”

“侯爷又错了。”公孙钤垂眸看向瘫在地上一败涂地的人,“下令放火的,是我。”

瞳孔里倒映出的如玉君子终是化为修罗。

当天色彻底明朗,路上行人来往,贩夫走卒吆喝声不绝于耳,没有人知道昨夜王城一场反叛,血洗宫门,只富丽堂皇的留侯府付之一炬,留侯自尽于家中。

·

副相府里,猫儿窝在炕上悠闲甩着尾,听见推门声也只是不咸不淡的瞟了一眼,尾巴一圈蒙头继续睡。

暖塌上青年放下手里的书卷,嘴角扯开一抹笑,眉目流转,“他本就是必死之人,你又何苦吓他这一遭。”

解了披风,在外间散了一身寒意,公孙钤这才走到陵光身边坐下,伸手探他额头,温度正常,一颗心这才安定。

公孙钤道,“他对您用毒,我只不过吓他一吓,有何不可。”

陵光抓住公孙钤冰凉的大手往温暖的被窝里去,“锱铢必较,可不像副相大人的性格。”

公孙钤低头见他笑眯着一双眼,和一旁的猫儿倒像了十足,遂好笑道,“我锱铢必较,只是因为你。”

拐着弯儿要听好话,偏真的听到了,始作俑者反倒害羞起来。陵光虚咳一声拿起书,装模作样的看,佯装不知公孙钤目光灼灼落在自己身上。

一室静好。

“留侯家眷……”满意地看见陵光耳根泛着羞红,公孙钤这才缓缓开口。

陵光抢白道,“我已派人将他们送往边境,着人看守,虽不如侯府富贵,只要他们安分倒也能一世无忧……只不过……”他清凌凌的目光望进公孙钤眼里,“留侯之子此生再无子嗣可能。”

面上是平静镇定,藏在被中的手却死死握拳。“阿钤可怨我绝人子嗣,有悖人伦。”

公孙钤却出人意料的笑了笑,他掰开陵光握紧的手,细细抚平手心月牙的印痕,“昨夜您身中奇毒、生死不知的时候,我想的是……”

话哽在喉,竟难以说下去。大手绕过陵光披散的青丝,揽着人的后颈将他按在胸口,温热的体温相贴,是归处。

“想的什么?”

“我想,若您真的去了,便是留侯全府上下百余人的性命给您陪葬,也难消我心中恨意。”

铮铮话语响在耳畔和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,似乎带起血腥风霜,陵光瞪大了眼。“阿钤……”

青丝相缠,交颈相拥。

“幸好。”

幸好陵光变小亦是因为身中奇毒,幸好留侯下的毒药与奇毒两两对抗,竟叫陵光幸运的活了下来并恢复成人大小。

吻落自头顶落下,额头、眉梢、眼睑、鼻尖,最后是嘴唇。

然而就在唇齿将接之时,却落了个空。衣衫没了支撑,空落落掉落在塌上。

公孙钤错愕的看着衣服堆里鼓起的一小包,“王上?”

猫儿被惊醒,水润的猫眼好奇的盯着不断挣动的小山包,粉舌小心翼翼地舔了舔。

这回小山包挣扎得更厉害了,“阿钤!快把这畜生赶走!”

小山包里传出细细的声音直把猫儿骇得一跳,被毛倒立三两下跳下床,破开窗户没了踪影。

公孙钤忍着笑把小人儿从衣物中解救了出来,拿了一旁的小毯子裹好。“看来是药效时间到了。”

陵光小手握拳锤了锤公孙钤掌心,“只可惜,留侯始终不愿交出毒药的配方!不然我定能恢复原样。”

手心微痒,公孙钤伸出手指揉揉陵光小脑袋,喟叹,“会好起来的。”

窗外天空簌簌开始飘雪,又是一年冬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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